在梁平区礼让镇玉石村,常常能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——他双手变形、双腿无力,每走一步都像在与命运较劲。他叫廖俊,一个被小儿麻痹症困住身体,却靠诗歌挣脱命运枷锁的残疾诗人。从爬着前行的孩童,到作品登上国家级刊物的创作者,他用500多首诗歌证明:即便人生布满荆棘,热爱与坚持也能浇灌出生命之花。
命运多舛以坚韧迎击厄运
1966年,廖俊出生在玉石村一户普通农家,命运的考验从他还在襁褓中便已降临。小儿麻痹症夺走了他肢体的正常功能,双手变形、双腿无力,连站立都成了奢望。童年的时光,他无法行走,背靠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,衣服被磨得满是破洞;在狭窄的路上,他就只有爬行,常常摔进泥泞的田里。可他从未向困难低头,9岁时,他终于能摇摇晃晃地行走。到了13岁,看着同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的背影,他缠着父亲一次次去学校恳求,最终以旁听生的身份走进了教室。求学的路比想象中更难。刮风下雨时,他摇摇晃晃的脚步更不稳,摔进田里、沾满泥水是常事,但他从未缺过一节课。
“书本里的世界太有趣了,尤其是连环画,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。”一次作文课上,廖俊写下《我最喜欢的一本书》,描述了孙悟空降服猪八戒的故事,生动的文字被老师大加赞赏,并在全班朗读。就是这份小小的肯定,在他心里种下了文学的种子。别人18岁高中毕业,他18岁终于念完了小学,可这段时光里学到的知识,成了他后来逐梦路上最坚实的基石。
辍学后的日子,廖俊在家中所能做的,就是扫地、做简单的饭菜和放牛。因为残疾,他放牛时多次摔倒,导致骨关节脱臼,乡村医疗条件有限,最终落下二级肢体残疾。可他从未放弃对知识的渴望:妹妹上初中,他就借来课本自学初中知识;发小读高中,他又捧着高中课本啃到深夜;放牛时,他把书揣在怀里,牛在山坡上吃草,他就坐在山坡上读书,常常忘了时间。80年代,广播里的政治诗成了他的新向往,“歌颂党、歌颂祖国的句子,读起来就有力量”,他跟着广播模仿,心里悄悄埋下一个念头:“我也要当诗人。”
笔耕不辍以诗歌照亮人生
写诗,对常人而言是思想的流淌,对廖俊来说,却是一场与身体的搏斗。他得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夹住笔,再用中指固定,脸涨得通红,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摇晃的身体,才能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。用力过猛时,笔芯会被杵烂,纸张会被戳破,写不了几行,他就累得气喘吁吁,必须停下来休息。可每当写完一首诗,汗水浸湿后背的疲惫,都会被“把心里的话写出来了”的喜悦取代。
在那间30多平方米的简陋屋子里,廖俊常常写到凌晨三四点。“当生活很困难的时候,总要有一种东西让你对生活有点希望,那就是写诗。”廖俊说,自己写诗也成了一种习惯,一天不写,心里就痒。
玉石村成了他诗里最常见的意象。天上的云、树上的鸟、邻居聊天的“龙门阵”,都成了他笔下的素材。“我生在这里,长在这里,爱它的一草一木,也想让诗带着它飞出大山。”
二十世纪80年代末,他的处女作《母亲》被梁平广播电台采用。那天他在舅舅家吃饭,突然听到广播里传来自己的诗句,激动得手都在抖,“第一次觉得,我的生命也有价值”。之后,《心里的歌》再次被采用,更让他坚定了逐梦的脚步。
为了寄诗稿,廖俊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镇上。他摇摇晃晃地走,风里雨里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,可每一次跌倒后爬起来,他都攥紧手里的诗稿——那是他的希望。他向《上海一家》杂志投稿,一次次石沉大海,却从未气馁,后来投给《大三峡》杂志的《明月湖》被采用,拿到15元稿费时,他激动得一夜没睡。再后来,他的作品陆续登上《扬子江》《残疾人同伴》等刊物。1993年,《一首心底的歌》在首届“三峡杯”全国文学精品征文大赛中获优秀奖,被收录进《三峡石》一书;1994年,《马》获中国“赤壁杯”精短文学作品大赛优秀奖;1995年,《单恋》荣获当代文艺新作汇展优秀奖,并被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收录……
百折不挠以勤奋抵达彼岸
然而,命运的考验从未停止。正当他的诗歌渐有起色时,母亲却被确诊为肝硬化。为了治病,家里仅有的积蓄很快见了底,连买盐的钱都要计算着花。可日子再难,他仍然坚持写诗、学习,买不起新书,他就摇摇晃晃地去发小家借书,门槛都被他磨出了印记。每天趁着放牛的间隙,他就坐在山坡上,尽情地阅读,仿佛那是能抵御生活悲苦的暖炉。
可命运连这点温情都不肯多给。母亲走的那天,他还在山坡上一边放牛,一边读借来的诗集,正为一句好诗出神。直到妹妹哭着跑上山,声音嘶哑地喊他“快回家”,他才慌了神,连滚带爬地往家赶。推开门的那一刻,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,他突然瘫坐在地上,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,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总为他留着热饭的人。
母亲的离去,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。夜里写不出诗时,他会摸着母亲生前缝补的旧衣服发呆,耳边总响着母亲常说的那句“做人要有骨气,要自立自强”。后来,他更加勤奋了,他想写出更好的诗,让九泉之下的母亲为他骄傲。
2019年,廖俊的《煤油灯》获“五月花”杯全国残疾人诗歌大赛优秀奖,受邀去北京领奖。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出远门,坐在飞机上,他望着窗外,感慨万千,眼眶慢慢湿润了。他对着窗外轻声呢喃:“妈妈,我得奖了,我这次要去北京了。”
将近40年的时间,廖俊已经写了500多首诗,大量的诗歌发表在国家级、省市级、区级刊物上。抽屉里厚厚的杂志、一叠叠荣誉证书,是他与命运抗争的勋章。“诗歌,是我一个人摇摇晃晃在人间走动时的一根拐杖。”廖俊说。这根“拐杖”,支撑着他走过身体的残疾,走过生命的苦痛,走过无数个疲惫的日夜,也让他在孤独的生活里,始终抱着对明天的希望。因为他知道,只要笔还在手里,心里的光就不会灭,生命的花,就会一直开下去。他最期待的,就是攒够钱出版自己的诗集,让更多人看到,一个摇摇晃晃的人,如何用诗歌为杖,在人间走出了属于自己的光亮。